新津纯阳观，聚风落雨： 最具中国县城青春特色的老院子

　　文/谢礼恒，国智智库传媒特约记者、四川知名文化记者

　　读者晓云在之前我写陈家大院那篇文章后面留言说：陈家桅杆，夕佳山大院，翰林院是她见过川内保存很完整的古建筑院落。老院落聚风落雨的感觉很迷人。

　　我想是的。院子再好，都是这历史沉下来给后人供瞻的艳丽躯壳，在这院落里邂逅各人凄美的命数，人一代代流逝，是院子承受了所有哀苦与荣光。

　　新津观音寺被艺术野疯狂写成了爆款，寂寞清丽，现在也成为众人观瞻的热门地。上次本说去新津纯阳观，二姐几年前搬到新津定居，去了一次，说好，这次我带豆豆一同去。她该是不喜欢观音寺那份重堕欲海受挫后的清冷寒意。孩子都喜欢繁华热闹无可厚非，拼了命往尘世里染，深深浅浅都要染出一身红黑才罢休。

(新津纯阳观的命途凄迷。似乎世间，再无痴怨，小儿女亏欠，我也可，响铃津洋，遣走蘸春宝雀唱悲宴。三两步银枪开锦棠，轰硝烟刀光绣缱绻，掂胭脂洒透川江，艳泠泠放声浪朽京南)

　　开车到门口开阔地，停车交五块钱，门票以前收过，现在不收。变成博物馆后有了政府补贴，变成纯阳观公园供茶客闲散逛耍，喝茶也便宜，老院子分好几个殿、亭，这里毕竟称为“古今天下第一忠孝儒林”，120来亩的面积不算小。始建于光绪年间，其间有68尊塑像，还算栩栩如生。二十四忠臣，二十四孝子等，儒佛道三教合一并存一地。说是“观”，给豆豆在忠孝莲芳池旁边的“佛”墙拍照时她说，爸，为什么这“观”里有“佛”?她问得好，门口那个保安说前些年纯阳观被成都市内某家博物馆承包打理过十来年，原先签订的30年打理协议就是因为经营困难停摆，放弃，文管所介入，变成博物馆和公园免费对公众开放。可政府补贴毕竟有限，院落那么大，光是靠茶水钱肯定难以维持庞大的修缮和维护，后来找过几位老板介入，终因经费问题作罢。有段时间香火钱要得贵，周围老百姓烧不起香，干脆把私人承包商赶走了。

　　春夏之交，仍旧见得到纯阳观过年间那股人间烟火，文化庙会逐渐变味，但老百姓是一定要过年的，川剧坝坝戏，老年演出队的表演，民间灯队的传统技艺比赛，灯谜竞赛，书法美术展览，摄影展，民间杂耍小玩具，糖画。中国人最懂“县城文化”精髓，我一直觉得中国最具人情味和中国特色的地方就是县城，县城青春、小镇青年、乡土爱情，故事就像明代家具，一洗传统凝滞而未化的闷气，一心标举淡荡清婉的格调，多多少少与县城气质那种独抒性灵有关，毕竟并非大城市，眺望时尚而又守着陈规，不敢逾越而又保持骚动……淳厚而又放浪的美感。

(走在院内，往事逡巡，我想起了画家苏茂隆的《丽人行》 (48x60cm))

　　纯阳观和老君山山脚的观音寺不同，这里的建筑院落、忠孝故事、石刻石碑带着“美纯的人格”。观音寺孤绝，在山说仙，纯阳观市井，在市说人。我倒是十分期待各位新的留言，告诉我纯阳观的民间故事和市井趣闻。

　　观里的介绍说，传在清朝道光年间，纯阳观旁边有座土地庙，附近有一个农民叫罗老二，家中仅有母子二人，全靠罗老二卖油糕供养他母亲，人称罗孝子。罗孝子每天卖油糕都要经过土地庙，每次路过他都要虔诚地朝拜土地爷。因此，感动了八仙中的吕纯阳(吕洞宾)。他帮罗孝子卖麻花发了财，罗孝子不忘土地和吕仙，便将所赚的钱于咸丰初年在土地庙旁修了一座吕仙祠。后来，由于吕仙又帮助陕西商人、成都巨商庄辅臣杀走了抢他银两的匪徒，所以庄辅臣来新津吕仙祠祭拜吕仙。他见吕仙祠年久失修，因而捐资于清光绪二十九年(1903)秋建成了纯阳观。

(佛门很广，说起来每个人都能进去，佛门也很窄，不是都能修成正果，这儒释道三体合一的纯阳观，与其说是一个道观，不是说是一次“观看”与“自观”的心内院落。)

　　民国扩建

　　民国初年，成都一家慈善团体——成都正心堂以吕纯阳系忠孝神仙为由，计划将纯阳观建成规模较大的“古今第一忠孝儒林”，以正人心，扬忠孝。随后，成都正心堂联络四川军政要员和巨商，在国内各地募资，并征地120亩，于民国八年(1919)开始了纯阳观的扩建。扩建工程先是在原纯阳观的基础上增修了山门、灵祖魁星殿、文昌武圣殿、列圣关岳殿、大忠亭、至孝亭、灵祖楼、四周廊坊等建筑，后又在大忠亭内塑造了从夏代关龙逢到清代林则徐的二十四尊历代忠臣像，在至孝亭内塑了二十四尊历代孝子的塑像。

(老的纯阳观，从一张票根上就可见端倪：期间的内蕴雅事，往往只是在重温多少故人零落的旧情，“惆怅彩云容易散，疏香阁外雨如丝。”)

　　除大忠亭、至孝亭外，扩建工程原来还规划建设节楼、义楼、玉皇楼和大成殿，可惜因为抗日战争爆发，节、义、玉皇三楼和大成殿未及建成。因此，纯阳观的扩建从民国八年开始，到民国二十五年中途中止，历时十七年。

　　虽然扩建没能按原计划完成，但扩建之后的纯阳观，仍然由一个小小的道观变成了别具一格的道儒庙观，成为四川西南重要的现代建筑。

　　抗日战争时期，国民政府于1939年—1945年间曾经在这里设立“中国妇女慰劳抗战将士总会”、“战时儿童保育会成都分会第四保育院”(简称“蓉四院”)。

(山河里的千里稻香，西方炉边的马列幻影，都供养着那袭褴褛的旧梦，倔强而幸福)

　　这院落浓浓的民国情调和大邑不同，一些布局虽有孟浪之气，始终不忘立静主淡，虽然温情，毕竟相信万境皆空，有“世界”、“天上”、“人间”、“自然”等书法精语刻于门楣。民国是繁华梦醒之后，床破几碎、鼎折琴病的时代，但反而别有一番审美和领略的契机。

　　似乎燕巷，风光招摇，易遍长生殿

　　摊片羽，零落珠门，将撇仍续一段戏锋软

　　乱世里未孤酗浓烈

　　太平章沉醺醺峻篇

　　含香握玉缄经年，偏挽脆梦缓扑红粉天

　　当代修缮

　　由于历史原因，到2000年时，纯阳观已严重早毁损。2001年，新津县引资200万元对纯阳观进行修复，后又于2006年进行了一次修复，这才是现时看到的纯阳观。

　　坦率说，现在的纯阳观烟火气很足，但也都算得荒率。凄凉感在春日阳光里仍旧明显。里面茶肆人声不低，盖碗三花茶味道十足，我喜欢看里面各处树上吊着的鸟笼，茶座甚至就摆在古建院落的甬道上，恍若隔世，一些无声之乐倚声在高墙上，落落有致，数量庞大的书法、对联、石刻石碑，昏黄映照，那股抽去花影的英气仍在。一立柱上大书：“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精诚宛在长留亘古纲常”。

　　岁月清白，怪只怪这夜不请自来。

　　墨影呈祥，这里也许是最具中国县城青春特色的清民老院子。

　　院落依依，柳丝长长。

　　大忠至孝亭

　　关岳孔子殿东西两面，各有一座高亭，东为大忠亭、西为至孝亭。大忠、至孝二亭，是纯阳观内的主要建筑，两亭高均为33.8米，砖木结构，建筑面积各为800多平方米。

　　建筑格调为三重檐八角攒尖盔顶式。三层顶面系筒瓦铺成，最上一层宝顶为青花碎瓷嵌成。亭内正中，有4根楠木柱，长20米、直径50公分，支撑穿斗和抬梁相结合的架梁，架梁无钉无铆，是整个亭宇的主体骨架和乘力。亭子的四周分别是12根直径50公分的石柱，支撑屋面。亭檐下雕有鎏金木刻吊瓜20个，刻工精湛。亭外四周各有44间厢房，厢房的门窗上，配有几何形和卷草花卉的纹饰，有镂空雕花、穿斗式仿清小品建筑的特色。

　　大忠、至孝二亭，造型别致，各式设计都有特别寓意，高三十三米，代表三十三重天;中间四根楠木大柱，喻意一年四季;廊道十二根石柱，是一年的十二个月;檐牙鳌角层层起伏二十四个，为二十四节气;四周辅以四十四间廊房，谐事事如意。两亭一阴一阳，左右相对，阳亭终年干燥，阴亭则常年潮湿。据说如果从空中俯瞰，刚好是太极图上那两个圆点的位置，暗含太极八卦。这种建筑风格，其体量、规模、形制、内涵在国内外绝无仅有，被教科书列为建筑典范，被中国古建筑学家赞为“楼、台、亭、阁相结合的典型古建筑”，“是现代古典建筑中之瑰宝”。亭顶图案，有些像太极图，但又不完全一样，它就是太极图的前身：双鱼图。大忠、至孝二亭及四周88间廊房内，原有历代忠孝人物塑像2000多尊，现按原样恢复了48尊。

　　奇特诗碑

　　除了忠孝亭独树一帜外，纯阳观内还有诗碑40多通，行、楷、隶、草、篆几种字体俱备，且都出自四川书法名家之手。内容以宣扬儒家的忠、孝、礼、义思想为主体，兼容佛教和道教劝人行善的内容，其中不乏人生哲理。在这些诗碑之中，位于文昌武圣殿东西两廊出山墙上的六块诗碑最为令人称奇的。

　　龙麟碑

　　石刻“龙”字和“麟”字碑，是民国七年十月蜀中著名书法家醉道人所书，结构严谨，苍劲有力，飘洒自若，一气呵成。且“龙”字碑之中含“龙虎当秋日月明”七字、“麟”字碑内也含“麒麟得鹿星光舞”七字。

　　卷帘体诗碑

　　此外，还有四块碑上，刻有卷帘体七言诗8首，分别由宜宾、高县、庆符(四川旧县名，1960年撤销并入高县)、隆昌县的善堂所题，内容清新、格调高雅，富生活情趣。

　　卷帘体诗每首只有10个字，但通过顺读、倒读的变换可变为4句，组成一首美妙无比的七言诗篇。具体读法是：顺读一至七字为首句，四至末字为第二句，倒读一至七字为第三句，倒读四至首字为第四句。

　　第一块碑是卷帘体七言诗两首，每首十字，第一首是“春园满雾近空亭报好音”，第二首是“春江半钓乐鱼人欲渡津”。按照上述读法，第一首占读即成七言诗：“春园满雾近空亭，雾近空亭报好音。音好报亭空近雾，亭空近雾满园春。”

(我期待的倒是清爽的句子里透露了多少他们追慕的古典遗韵，岁月才是一首没有主角的长诗)

　　第二块碑也是两首卷帘体七言诗，其一是：炎炎夏日映人眠卧几檐，其二是：凉风秋月戏花香楼外墙。第三块碑上的两首诗分别是：枫江半钓乐鱼蓬庆岁丰，升堂卧客醉高吟一曲熏。第四块碑的则是：春江半艇夜灯煜映蝶城，残春送舫映梅坛壮大观。

　　吕祖殿右前方，有一口万缘救苦钟。这口重达7000斤的大钟，铸于民国十六年。钟面分别用隶书、篆书镌有“玉清道院万缘救苦钟”字样，钟身遍铸云纹、雷纹、水波纹，钟钮为蒲牢，鼓眼暴睛，栩栩如生。钟高2.2米，直径1.2米，钟壁厚12公分。由于该钟是金银铜铁锡五金合铸，所以又称“五金钟”。又由于轻敲重击或敲击的部位不同，金声玉震发音迥然不同：或为宫商之调，庄严肃穆;或发大吕之声，深雄浑厚;忽而嘹亮清越，余音袅袅;偶亦低哑郁沉，似存怨艾，于是又称为“五音钟”。

　　作者：谢礼恒，中国文化观察网特约记者、四川知名文化记者(作者微信公众号，艺术野疯狂)